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长相思莫相忘 作者:孤苑 文案 电视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衍生文。 夜华以元神生祭东皇钟而死,白浅在伤情中夜夜大醉。 一梦醒来,时光倒转,她发现自己竟然身处西海水晶宫内,许多事都还没有发生…… 白夜CP,少虐多甜。 内容标签: 原著向 前世今生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夜华,白浅 ┃ 配角:墨渊,折颜,白真,擎苍,子阑 ┃ 其它: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同人,夜华,浅浅 ================== ☆、楔子   自夜华以元神生祭东皇钟之日起,已过去整整一年了。这一年中,我日日夜夜徘徊在半梦半醉之间,只为能在梦中遇到夜华,听他笑着唤我一声“浅浅”。   阿爹阿娘和哥哥们很是看不惯我这个样子,常常轮番对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折颜却只是叹着气,看着我欲言又止。   折颜是个通透的。他晓得我早已萌了死志,也晓得这是劝不转的。这熠熠三千界,没了夜华,在我眼中便只是一团混沌灰暗。之所以没在夜华被葬于无妄海之时便自毁了元神随他去,却是因为冥冥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再等一等,时候未到。   这一日,我又在梦中遇到了夜华。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他不是站在桃树下,却是在青丘那终年迷雾缭绕的谷口。他笑着向我伸出手,唤道:“浅浅,过来。”   我迷迷蒙蒙地向他走去,若有所悟。 ☆、初醒   耳边似是有脚步和窃窃私语声。我激灵一下清醒过来,睁开眼,只看见一幕青绿色的帐子悬在头顶。我猛地坐起身来。夜华呢,青丘呢,我是,在哪里?   入目之处皆是惨绿兮兮的摆饰,一个穿得绿油油的小仙娥躬身行礼:“仙使休息得可好?可要奴婢们上早膳?”   此处好生眼熟……是了,这般内外皆绿的奇特品味,只在那西海水晶宫中我曾有幸住过几晚的青楼才有。   等等,西、西海水晶宫?   我闭了闭眼,眩晕感伴着记忆排山倒海而来。脑海中忽然多了许多片段。   “为了墨渊,你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吗?!”   “我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一个你罢了。”   “我这一生,从未羡慕过任何人,除了我的二叔桑籍……”   “若有人曾夺去了你的眼睛,害你不能视物,浅浅,你能原谅这个人么?”   眩晕感散去,我难以置信地慢慢扭转头看着床边,那里果然规规矩矩置着一盏灯。   那盏,原本应该已经被我摔碎的,结魄灯。   灯上依然缠绕着熟悉的红尘气泽。   时光竟是倒流了么?!   此时此日,应当是我与夜华一夜鱼水的次日清晨。他却去了何方?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夜华,夜华。既然上苍许我了又一个机会,这次我必不会再让你我留什么遗憾。   我颤着手拉住那小仙娥,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太子殿下他,可还在西海?”   小仙娥恭敬回道:“太子殿下今日一早便回了天宫,似是有什么要事待办。”   要事?我细细回想了一番,不由得一惊:是了,折颜曾说过,夜华先是向天君上折进言瀛洲神芝草有违仙界法度,之后便单枪匹马去瀛洲斩了四大凶兽,取了神芝草自散修为炼丹……他昨夜曾细细叮嘱我要看护结魄灯三日三夜不可擅离,这所谓“要事”便是趁着我看守结魄灯的时候自己去瀛洲罢。   言念及此,我背后沁出一身冷汗,不行,此次我决不能再让他独身犯险了。   我拔脚便要闪出大殿,那小仙娥却在背后脆声问道:“仙使可是要去照看大皇子?”   一只脚硬生生停在门槛。我竟忘了,此时师父的元神还在大皇子体内,折颜让我顶着他的名头来看顾大皇子,却不可这般一走了之。   强忍着内心火燎,我回头道:“不,先带我去见你们二皇子。”   半个时辰后,我已向大师兄表明了身份,接着告诉他师父的元神就在他长兄体内,并将结魄灯托与他,郑重叮嘱定要亲自看护灯上火苗三昼夜不可擅离。在大师兄尚且一脸晕乎乎未消化完这些信息之前,我已经捏了个决,急匆匆地腾云往东海瀛洲去了。   夜华,你要等我!    ☆、取草      此番腾云却是比我原本的速度要快。我细细端倪自己的元神,原来我体内竟有近三十万年的修为,想必是我原本的修为也被神识一同带了回来。唔,这却是个好事,待取了神芝草开炉炼丹时,夜华定然是抢不过我的。   按落云头落在瀛洲岛上,闪身进洞,眼前的一幕登时叫我心胆俱裂。只见夜华的胸口被饕餮的一对兽角洞穿,高高挑在空中,右方梼杌正张了血盆大口向他扑去。他无处腾挪,只得剑交左手,预备与梼杌拼个两败俱伤。   “夜华!!!”我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吼。   手上的动作比我的反应更快,玉清昆仑扇“唰”地张开,电光流转,挟风带雷,灌注着我的全幅修为向梼杌奔袭而去,在空中竟旋转成了一团电光。光影到处,那凶兽的大口尚未来得及在夜华的右臂上合拢,上颌连小半个脑袋已被一同卸下。   那边厢夜华挥剑砍断了戳在他胸口的一对兽角,重重落在地上,却一时站不起身,紧闭的唇角溢出了鲜血。   饕餮双角被断,痛得怒不可遏,只见它仰天发出一声长啸,伸出一只巨大的兽爪,重重地向夜华挥了下来。夜华咬牙就地滚开,那兽还待追击,此时我堪堪扑到,手中的玉清昆仑扇一转,化作一柄晶光剔透的长剑,拦在它和夜华之间。   我努力稳住心神,脚下踏着八卦方位,将师父当年授我的一套昆仑剑使将开来,与那凶兽左右缠斗。三十万年的修为果然犀利,招招见血刀刀见肉,饕餮被我逼得不住倒退。第十招上我寻到个破绽跃上那饕餮的脊背,清喝一声,长剑回手向着它的脖颈斩下。   本拟能一招砍落那兽头,却不想耳边“铿”的一声大响,这饕餮的脖颈竟斩之不动。   愣怔之间,那兽“嗷呜”一声大吼,整个儿人立起来。我立足不稳从它背上跌下,落地后打了个滚,颇有些狼狈。手中握着玉清昆仑扇正打算继续周旋,却见饕餮人立过后立即扑跌在地,再也不动。肚腹柔软处开了一个大口,青冥剑赫然正中。   背后忽而一阵腥风掠过,耳听到一声急切的“浅浅小心!”   整个人便身不由己地被一股力向旁拖去,跌落到一个怀抱之中。只见梼杌虽少了小半个脑袋却依然未死,正从半空中扑落到我方才所处的位置上。   玄色衣袍卷过,夜华已招回青冥剑,和它斗在一起。只见夜华招招凌厉直取要害,三招过后,他挽起一个剑花,血光过处已将梼杌的心腹洞穿。这一回,这兽才是真的死透了。   左右一看,穷奇、浑沌二兽皆躺在角落一动不动,想必是在我来之前就已被夜华斩杀。夜华转身过来紧紧握着我的手臂,上下打量着急声道:“浅浅,你可有受伤?怎地会来这里?我不是嘱咐了你要守着结魄灯吗?”一语未毕,他气息不稳,猛然弯身大咳不止。   我慌乱地扶着他,颤声道:“我……我没事,倒是你,你伤得如何?”   我抬手探查他伤势,发现那对尖利的兽角穿透了他胸口,伤及肺腑,幸而并不致命。我咬着牙使了个决将那两支角拔出,再替他封住伤口,心中才一松,忽然觉得腿软得站不住,忍不住跌坐在他身边。   夜华伸手将我拉起来,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微微笑道:“浅浅,别担心,这样的小伤不妨事。”我抬起头来,眼前已是一片模糊。见他紧紧抿着的唇旁尚有血迹,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若水河畔,不由得哭道:“你又想把血都吞下去吗?你才多大年纪,便软弱些又有什么不好?”话才出口,泪已如雨落。   夜华愣了愣,面色几番变幻,慢慢抬起手抚着我的脸,道:“浅浅,你……你竟是在为我哭吗?”   话出口我才觉得不对。诚然以他的修为和他的经历而言,这样的伤确实算不得重。只是此情此景触动了我心头的隐痛罢了。我“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胡乱擦了擦眼泪,才转身走向洞内。   神芝草便长在洞穴深处的一株月冠木上。我捏了个决,将它们一株株全采下来纳入我的袖袋。左右夜华是奉命来将它们一概俱毁的,如此暴殄天物,也不知天君是怎么想的,还不如便宜了我,没准日后能派上别的用场。夜华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道:“你不怕这消息流传出去,从此你青丘狐狸洞日夜不得安宁,四海八荒的大小神仙妖怪们都想来找你白浅姑姑讨一株神芝草?”   我有些得意地侧头看他:“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说便没这些烦恼。”   夜华向洞外努努嘴:“此处不止你我二人,你来的时候竟没看到翼君一家么?好在他们此时大概尚在晕迷中,你还是动作快些罢。”说着便往洞外走去,竟是个要去给我望风的形容。   我将神芝草仔细收好,才慢慢踱出洞来。果然洞外的一个仙障内躺着好多熟人:离镜、玄女、胭脂并子阑。玄女手中还紧紧抱着一个襁褓。   我仔细打量了这个奇怪的组合一会,忽然恍然大悟:难怪上一世在昆仑墟重逢时,子阑身上只余一点修为;难怪他言语里似是对什么人深深眷恋却又不肯说出她的名字;难怪他会自请看守无妄海;难怪我在凡间散心时会遇到胭脂,而她身边那个长得像离镜的孩子,身上竟会有子阑的气息……   夜华轻声向我说道:“翼君想要求一株神芝草救他那孩子。要不要给,取决于你。”   我看着玄女昏迷中还紧紧抓着襁褓的手,胸中忽然一软。玄女固然可恶,可是这孩子,这个让子阑肯付半生修为救治的孩子,却着实无辜……   我默默地拿出一株神芝草交给夜华,道:“告诉玄女,此草须她以自己的修为亲自炼丹方才有效。不是血缘至亲之人即便炼了也无用。”   夜华接在手中,点了点头。   我轻声道:“此时不是与十六师兄相见的好时机,我先去前面等你。”    ☆、中毒      与夜华一起慢腾腾地乘云回青丘的路上,我同他都沉默得很。   我咬着根狗尾巴草苦苦思量,心中忐忑。若是夜华追问我为什么竟不在西海乖乖守着墨渊,反倒是来瀛洲帮他打架,该用什么借口敷衍过去。难不成直接说我算到他会独自取草炼丹,被梼杌咬掉一个胳膊,险些身归混沌?这样说的话,保不齐他会气得当场就散个修为来证明他的道法精纯、身强力壮罢。   想到这里,我不禁偷眼瞅了瞅他。却见他目光发直地盯着前方,两片薄薄的唇抿得紧紧的,面色一时苍白一时火红,额头似有薄汗。   我看着他这怪异的神情微微一愣,不由得伸指戳戳他:“你……你怎么啦?”   他目光转动,看了看我,勉强扯出一个笑:“浅浅……”一语未毕,竟是一个趔趄从云头上栽了下去。   我吓了一跳,赶快追上去扶住他,大急:“夜华你怎么了!我……我带你去找折颜,你坚持住!”   风驰电掣般赶到十里桃林时,四哥与折颜的一盘棋正杀到紧要关头。我扶着夜华在他们身旁跌跌撞撞落地,四哥头也不抬:“小五,都同你说过多少次了,女儿家莫这么风风火火,要学着婉约些。”   “婉约你个大头鬼!折颜,快来救命!”   折颜这才从棋局中抬起眼:“怎么,可是叠雍他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叠雍,是夜华,折颜,你快看看他……”   夜华的身体靠在我肩头一片火烫,我却手脚冰凉,心中犹如油煎。   眼巴巴地看着折颜慢吞吞地探腕诊脉,耳中传来四哥在一旁凉凉的调侃“倒是许久未见过你这般七情上面的样子”,却也无心反唇相讥。   许久,折颜终于悠悠地开了口:“这是中了饕餮的毒。他这是,去瀛洲了?”   我咬着唇点了点头。   “这饕餮乃是贪欲所化,此毒亦是欲念凝成,原本并不厉害。随血流出便不会造成什么大碍,最多会有些神智昏沉罢了。只是有人自作聪明地拿术法封了他伤口,又恰好这太子不知因何事郁郁在怀,毒性顺势纠结入心,这一来可有点棘手。”折颜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小五你可知这太子是同谁有仇,竟遭此毒手?”   我窘得老脸通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折颜却也未再多为难我,“无妨,用药慢慢拔除就是了,只是他这神智昏沉的样子怕是会持续些时日。可惜不知他郁结在心的是何事,若能解了,恢复得便会快一些。”   他站起身来,看着我似是有些欲言又止,嘴张了几张才说道:“这毒不打紧,你便先去忙你的罢,叠雍那边状况如何?”   听到折颜说不打紧,我才略略放下些心来:“结魄灯已点燃,有我大师兄亲自在那边守着,再过两日师父的元神便可结好。此番去瀛洲取了神芝草,折颜,我借你的丹炉一用。”   折颜皱眉看着我,道:“你要用自己的修为炼丹助墨渊早醒?”   “不错。”   折颜叹了一口气:“还是让我来罢。你已经还了墨渊七万年心头血,再加七万年修为,墨渊他日后若是知晓,怕是会心中不安。”   “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把这条命给了他也是还不清的,何来不安?”我颇为不解。一转念,想起前生被折颜这个大嘴巴告诉了师父心头血的事,那时候师父的神情果然是有些异样……我磨了磨牙,眯着眼道:“老凤凰,你只需将口风把得紧些便是了。”   折颜无奈地撑着头笑:“好、好。那你去吧,我稍后便会把你这未婚夫婿送回天宫交给药王,你不用担心。   我奇道:“为何要送回天宫?在你这里将养不好吗?你若嫌麻烦,我来照顾他就是。”   折颜脸上似是有尴尬的表情一闪而过:“你和他总归尚未成婚,近身看护似有不妥。”   “不过是看护罢了,有何不妥?”   折颜却不答我话,挥了挥袖,又坐回了四哥的棋盘对面,只摆摆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结魄   我在折颜的炼丹房里闭关一日一夜,将七万年的修为注入神芝草化作一颗莹白的丹药。要不是怕叠雍虚不受补一命呜呼,真是还想再多渡一些儿。虽然心里已经知道师父必定会醒来,却还是巴不得能早点看到他。   从炼丹房出来时夜华已不在桃林。掐指算来,此时大师兄看守结魄灯已经两日夜有余,我便直接去了西海。   大师兄这两天大概是已经将我上次一股脑跟他说的事悟透了理顺了。此次见面,他脸上不仅毫无倦色,更是有十二分的欢喜。他在叠雍的病榻旁摆开酒席,遣走仙娥,只余下我们师兄弟二人守着结魄灯把酒畅谈。   从当年拜师昆仑墟侃起,七万年前那些年少无知的懵懂、策马赏花的轻狂、勤修苦炼的努力、痛失师尊的心伤、含悲忍痛的隐忍、重任在肩的坚持,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我们或悲或喜。   大师兄酒到杯干,大呼畅快。饮到后来,他已经不胜酒力,靠在桌上醉眼朦胧,喃喃自语:“十七,我这七万年来,当数今日最是开心!……痛快!我只盼着能有一日,咱们师兄弟和师父能再聚昆仑墟……可惜,师父的归期可盼,九师弟他却再也回不来了……若是能回到从前,若是能回到从前……”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最后竟变成了呜呜的哭泣。   在昆仑墟的两万年来,我从未见过大师兄哭得如此失态。他入师门最早,把师父那处变不惊的淡然自若学了个十足十,对我们处处照拂,永远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哪怕是九师兄和师父殒命时,他虽悲痛,却还是强忍着眼泪安慰我们。   这样的大师兄,此时却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我强忍着鼻酸,模糊地盯着结魄灯那簇跳动的火苗。心中默念:若是能回到从前,定能少了许多遗憾……师兄,你可知,十七却是的确回到了从前。虽然没能改变师父和九师兄的命运,但十七不会让自己再遗憾了……   次日深夜,结魄灯燃足了三昼夜,叠雍果然醒来了。   我和大师兄分别使了探魂术入他元神探查。我虽已胸有成竹地知道师父的元神已经完整,但切切实实地看到师父元神的那一刻,还是止不住地欢喜。大师兄更是激动得不能自抑。   我将丹药托付给大师兄,嘱他待叠雍修养几日后便可服用,服后若晕迷十数日亦不必惊慌。待叠雍醒来便去请十里桃林的折颜,昆仑墟钟鼎长鸣之时便是师父归来之日云云。言毕,辞别了大师兄的挽留,托言要将结魄灯尽早归还天宫,便顶着朗朗月色腾云往天宫去了。   其实归还结魄灯并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我只是,按捺不住地想要去九重天瞧瞧夜华。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受,本上神如今是深有体会。    ☆、欲念      此番我来,不欲再与天宫的其他人等啰嗦,便捏决变成只蝶儿,绕过天门守卫,一径飞往洗梧宫。这一趟路,我是已经记熟了的。   洗梧宫上下一片黑漆漆静悄悄,只在门口有两个天兵把守。我落入紫宸殿显出身形,走到夜华床前。殿内未点灯烛,夜华却是已经睡熟了。   我摸出个夜明珠,借着光坐在榻旁细细端详他的睡颜。只见他睡得不甚安稳,眉心皱起,牙关紧咬,额上冷汗涔涔。他的嘴唇翕动,不住地低声喃喃,我凝神听去,仿佛一时是“浅浅”,一时是“素素”。   我叹了口气,心底有些酸涩。虽然折颜说过这毒不妨事,但看着他这昏昏沉沉的样子,心里总归难过。更何况,这也算是我害的……愣愣地看着他俊美的侧颜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从袖中抽出条手帕,慢慢替他抹去额头汗水。   抹了没几下,手腕却被握住了。夜华睁开眼看着我,脸上神情莫测,沉沉地道:“浅浅?你……你怎会在此?”   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做坏事被抓个正着的尴尬之情,脸上一热,佯装淡定道:“西海之事已了,我来归还结魄灯,便顺便来瞧一瞧你。”   他慢慢靠着床头坐起,闭着眼似是运了运气,才又看向我,皱着眉头道:“我无事。今日昏睡的时间已是比昨日短了些许,药王说只需费些时日静养便可。你不必在此。”   竟是、竟是对我下了个硬梆梆的逐客令。   我有些不快,不由得生了点火气,道:“我不过是想来看一看你罢了。你若是不喜有人,那我走了便是。”   他闭上眼垂了头,身体挺直了,靠着床头摆出个凝息打坐的姿态,竟不再理我。   我拂袖而去。   到得紫宸殿外,当头一轮明月朗朗,如此好景致却在我心上生出几分孤寂凄清来。心头火熄了些,我叹了口气,心中暗道:“白浅啊白浅,你重回这一世是为了同夜华长长久久,绝不是为了来同他怄气的。他这么一个爱逞强的性子,如今有伤在身,心情差些本也是应当的。”   既是想通了,我便又慢慢踱回殿内,站在榻旁温声向他道:“夜华,你是为了帮我取神芝草才受的伤,便是你不喜我陪,我却是万万不能放下心一走了之的。不如我给自己掐个隐身决留在这殿内,你觉得,这样如何?”   他打坐着的身躯微微颤抖,听闻此言,忽地睁开眼来定定看着我。目光晦暗,似是压抑着许多情绪在其中翻滚,意味难明。他猛然伸出手拉住我的手腕,只一用力,便将我拽得扑在他身上。接着一个天旋地转,我回过神时已经被他压在身下。   “夜华!你……”我还未惊呼出声,就已经感到他的嘴唇压了上来。他气息火烫,不由分说地撬开我的唇齿长驱直入。这个吻既粗鲁又霸道,直到我几乎窒息他才罢休。   我脑中被这个吻搅得一片迷蒙,夜华却已径自解开我的衣襟,沿着脖颈一路又吻又咬下去。他烙在心口伤痕上的嘴唇让我从心底弥漫出一股疼痛,我忍不住哼了一声。夜华抬起头来,神情大异于平日,眼中半分清明不在,只余一片□□。电光火石间,我忽然明白了他这般反常的举动是为何。   饕餮带的,乃是欲念之毒!难怪折颜会一脸尴尬地欲言又止,难怪他急着送夜华回天宫,他说的有所不妥,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抬眼望着房梁,心头一片凄凉。本上神此番,乃是正儿八经的自投罗网。想来夜华刚才让我走,是他一息理智尚存的缘故,我却又自己折了回来。嗯,本上神今日实在是蠢到了家,自投罗网不止是一次,竟还是两次。   想通了这一节,我自是不能坐以待毙。谁想夜华此刻的力气却是大得惊人,他将我双手牢牢锢在上方,摆出个很是不堪入目的姿势。我动弹不得,羞愤欲死。   他低头又来吻我。火热的舌在我口中反复翻搅,这个吻没有半分情,只有欲。我眨了眨眼,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委屈,鼻头一酸,眼泪便流了下来。   夜华的动作僵住了。他撑起身子很是莫名地看着我,手摸上我的脸,我眼泪流得更厉害。他看着手上的水泽呆了呆,然后,慢慢皱起眉头,似是找回了一丝理智。   他慢慢松开我的手,转而将我整个抱在怀里,气息不稳地亲吻着我额头,低声道:“浅浅,对不起……”   我听到这个对不起,心中一松,委屈却来得更加铺天盖地,索性揪着他的衣衫大哭起来。越哭越委屈,越哭越伤感。前世眼睁睁看他死在我怀中的心伤、他被装在冰棺中抬走却无法挽留的痛楚、未曾说出口的抱歉和原谅、未曾好好相伴相守的后悔,一切一切,全都在此刻化作泪水,汹涌而出。   夜华一直轻轻抚着我的发,将我搂在怀里,喃喃地道:“浅浅,对不起,别害怕……”   他愈是这样温柔,我愈是心痛得要喘不过气来。我缩成一团蜷在他怀里,哭得肆无忌惮又伤心。似乎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在一个怀抱里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过了,久到我都已经忘记有多久了。   最后,我筋疲力竭地在他怀中沉沉睡去。朦胧之中他似乎在我耳边轻声喟叹:“就算明知你心中没我,我也注定放不开手……”    ☆、心事   一觉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身上衣衫整齐,夜华远远坐在大殿另一头的几案旁正在喝药。   见我醒来,他站起身快步走到我榻前,却在三步之外站定,轻声道:“浅浅,你可还好?”   我轻轻“嗯”了一声,鼻音浓重。   一股名为尴尬的情绪弥漫在殿中。我和他面面相觑,竟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总这么僵着也不太好。思绪飞转,我慢吞吞地开口道:“昨夜的事,我晓得,是因为你身上中的那毒。我并不怪你,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顿了顿,“左右你也并没有把我怎样。”   后半句话一出口我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以我的了解,以往夜华若是听到这样的话,必定是会目光炯炯地贴近来:“浅浅这话,可是在嫌我不够卖力?”   然而今日的夜华却有些奇怪,似是没有听到一般,低垂着眼似乎还在措辞。   我有些好奇,颇耐心地等他开口。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浅浅,你……昨夜来我寝殿,只是为了还灯吗?”   我点点头,理所当然地道:“还灯是其一,其二是你终究是为我取草才受的伤,我当然要来探你。”   夜华的目光黯淡了下去,点头道:“想来也是。”   他默了一下,又问道:“那丹,你已炼了吗?散了这许多修为,身上可有不妥?”   我摇摇头:“并不妨事。”   然后又是长久而诡异的沉默。   眼看尴尬的气氛又卷土重来,我笼着袖子干巴巴地咳了一声,转着脑筋拼命想扯些话题。   忽然福至心灵,我拍拍榻沿示意夜华坐下,望着他诚恳道:“在桃林时,折颜曾为你把脉,说这饕餮之毒是因为你心有郁结才会变得如此厉害,若是心中郁郁之事得解,便可好得快些。夜华,你所愁何事,可否与我一谈?若是能帮的,我定当义不容辞。”   夜华一愣。   我诚恳地将他望着。   他默然许久,嘴角慢慢勾出自嘲的一抹笑,轻叹道:“我心中郁结之事,也只是那一件罢了。”   “何事?”   他矮身坐在榻沿,定定地望了我一会儿,忽地闭了闭眼,似是做了个什么决定般。   那双黑漆漆的眼睁开,直直地看着我,似乎想要将我看穿。他咬牙沉声道:“白浅,你既是心里只有墨渊,可那日在瀛洲时,你却是为什么哭?”他顿了顿,又用极颤抖的声音道:“既是在为我哭,那是不是,并非我全然在妄想?”   我目瞪口呆地将他望着,心中犹如惊涛骇浪。   “你心里只有墨渊”这七个字堪堪将我雷得外焦里嫩。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夜华一直以来的所思所想。难怪他总是一副隐忍神情,难怪他死前竟说出让我同墨渊一起的混账话,原来夜华他竟一直在暗暗地吃我师父的醋?!   我想笑,又有点想哭。还以为只有我自己一直傻傻地醋了素锦又醋素素,原来夜华他,竟同我一般傻。   眼眶中又有泪泫然欲滴,我深深吸了口气,抬头正色将他望着,却在他眼中看到一片紧张又慌乱的神色。他双唇抿得发白,正等待着我的回答。   “夜华,这般的混账话,你日后不可说第二次。师父他佑我两万年,我敬他重他,视他如父,却绝无一丝渎念。若不是师父曾替我挡天劫,白浅在七万年前便早已该灰飞烟灭了。可是师父他自己,却也是因为替我挡了天劫,才会魂飞魄散。我护他仙身周全,助他早醒,都只是为回报这份恩情,并无他意。”   “那日在西海,你却为了他,想要与我退婚。”夜华的声音低哑,有些委屈的意味,似乎不信我的话。   “那时说要退婚,不过是因为担心渡了修为给师父后,和你一道承天雷荒火恐怕会送了小命。其实夜华你当初说爱慕我时,我心中……很是欢喜。”虽然不是第一次对他表白了,我却还是有点害羞,“只是我当时不明白自己的心,对‘情’之一字,有些敬而远之。”   我垂下眼,拉过他的右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处。   “那日你问我心里可有你的位置,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之后细细想来,才发现这颗心里其实早已满满装的都是你……你,你竟半点不知么?”   他两片薄薄的唇微微张开,眼中泛起一片不敢置信的狂喜和炽热。呆了半晌,忽然猛地抓住我的肩,哑声道:“浅浅,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出那句话,自觉面上已是一片通红。听他这样问,不由得横了横心,反正不要脸的情话说都说了,干脆豁出去说个彻底。我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我们九尾狐一族,一生一世只将真心付予一人。我爱的,确确实实只是你夜华,再没有旁人了。”   下一刻,我被拉入了他的怀中。夜华他将我搂得那样紧,似乎是要将我融进他的骨血中去。耳中听到他狂乱的心跳和喉中的哽咽,我也伸出手去紧紧搂住了他。闭上眼,感到心底那个经常泛出疼痛的空洞,被他怀抱的热度一点一点逐渐填满,直到心里满满当当地,全是欢喜。    ☆、内情   次日药王来时,显是对夜华体内余毒消退的速度感到惊讶。他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殿下果然修为精深,折颜上神的药亦是奇效。大约明日再服一剂,便可无碍了。”   夜华不动声色地“唔”了一声,挥手让他去了。待药王的身形全然消失在殿门外,我才从梁上跃下,现出身形。   夜华将碗中药汤一饮而尽,瞧着我笑道:“这却奇怪。你是我的妻,来陪我也属理所应当,却为何要躲?”   我绕过几案,挨着坐在他身旁,撇撇嘴:“若是让人晓得我来看你,便免不了许多拜见,也不能和你挤一张榻了。我不想住在一揽芳华,不想见你母妃和天君,更不想见到你那个侧妃。”   虽然夜华如今好端端地在我身边,但我对天君当初令人强行将他带回无妄海下葬之事,依然心怀耿耿。   夜华似是愣了愣,问道:“你为何不愿住在一揽芳华?”   此前未摔碎结魄灯时,我在一揽芳华就已经颇有些压抑的感受,记起前尘往事后,更是不愿再去,免得回想起当年那些委屈窝囊的凄凉时光。此时脱口而出,不承想竟被夜华发现了马脚。果然不愧是将来要做天君的人,这观察力的确不一般,忒犀利,忒敏锐。   我想了想,左右瞒也未必瞒得过,再者我也有几个堵在心里许久的疙瘩想向他问清楚,便索性干脆道:“好罢,实话同你讲。之前在西海守着结魄灯时,那灯上的红尘气泽很是熟悉,后来我便想起了些事。”   夜华猛然转头看向我,眼中一派震惊。他颤声道:“你……你想起了什么”   我叹口气,道:“想起了我当年被擎苍种了封印,变成凡人流落到俊疾山的事。”   夜华神情复杂地看着我,嘴张了几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半晌,他低下头去,慢慢为自己添了杯茶,我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只听他低低地问道:“浅浅,你可恨我?”嗓音僵硬,竟似带着一丝绝望。   我呆了一呆。   未等我答话,夜华已抢先道:“……你想如何对我都随你,只要别离开我便好。” 他抬起眼看着我,伸手像是想要捉住我的衣袖,却又落了下去。只深深凝望着我,眼神中竟透着刻骨悲凉。   我鼻中忽地一酸。掩饰地低头揉了揉眼睛,把手放他掌心,嘟囔道:“我又没说要怪你,只不过是想要问几个问题罢了……”   他轻轻将我的手握住,顿了顿,在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低声道:“那便好。我真的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你了……”   我忍着眼眶中的酸涩,抬眼望向窗外,轻声道:“当年剜目换命那事,凡人素素不能谅解,青丘白浅却是懂的。我并不怨你。可是夜华,我只是不懂,为何我在天宫三年,你却从来不留宿在一揽芳华?素锦说她换眼时你陪了她一天一夜,可是我生阿离时那么痛,你为何没来?”   夜华的身子颤了颤,定定地看着我,眼中既痛且愧。他低声道:“当时长海一战,我受了点伤。伤口缠绵不愈颇为丑陋,我怕你看到了会担心,所以才不敢陪你……其实我夜间经常隐了身去看你的,你不知道罢了。”   “你生产那日,恰逢我被授印封为太子,承了天雷荒火,才没能在你生产时及时赶到……你和素锦的纠葛,天君亦判我受罚。取你眼后我便即刻前去领罚。我知是素锦蓄意陷害于你,只恨自己当时无力为你开脱,又怎会陪她换眼?!”   我闭了闭眼。乐胥曾说,夜华为了保我的命,自请替我受三年雷刑。他却只轻描淡写说是受罚……每日七七四十九道雷霆加身之痛,三月已是重刑,何况三年。看来天君他确实是一心要将我这个凡人置于死地的。而我竟然能在天宫里平平安安生下孩子,这安宁背后,夜华为我背负了多少……   等等,长海一战受的伤?!那岂不是,与鲛人的那一战吗?!   我猛然转头看向他:“你在长海受的什么伤?”   夜华愣了愣,道:“小伤而已,早已好了。”   我却不信他的鬼话。伸手握住他衣襟左右一分,他胸膛上那道狭长直至腰腹、被鲛人族斩魄刀所伤、传闻中险些令他灰飞烟灭的刀疤,便露在了我眼前。   这疤痕我虽早已看惯,却从未仔细想过个中意味。此刻前因后果一番对照,脑中竟忽然响起了他在西海与我闲聊时说的话。   “……若不是我故意放水,凭他们那样,也想伤得了我。”   “……他们被灭了族,我也没能得到想要的,算是个两败俱伤。”   “……不过做个套诳天君罢了。”   “……我爱上的女子若不是青丘白浅,便只能诳天上这一众食古不化的老神仙我是灰飞烟灭了,再到三界五行外另寻一个处所,才能保这段情得个善终。”   声声振聋发聩。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可笑我白浅活了十四万年,阅历也不算浅,遇事却从来不过脑子。   这刀疤我虽已看过多次,却从未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仔细地想上一想过。   夜华他竟是想要假死。抛掉他九重天太子的身份,隐姓埋名,只为陪着我一生一世。他冒着灰飞烟灭的风险来做这件事,对我却绝口不提,为的只是让我心无挂碍、平安喜乐。   自从忆起前尘往事后,我只一心纠结于紫宸殿内素锦说的那些话上。虽是看过许多戏文话本,见过许多挑拨离间的招数,却还落入了圈套而不自知。   我把素锦说的话都听进了心里,却从未把夜华做的事看进过眼里。   真是可悲亦可笑。   我揪着他的两边衣襟,愣愣落下泪来。   夜华脸上有点泛红。他轻轻把我的手拉开,拢起衣襟,面色不太自然地咳了声,道:“这伤早已好了,你莫担心。”   下一刻,我却已不管不顾地扑上去,狠狠吻住了他的唇。   他眼中神色一暗,伸手将我按在怀里,托起我的后脑,更加猛烈地吻回来。我泪如雨下,舌尖用力地纠缠吮吸着他,口中却尝到自己泪水苦涩的味道。   夜华顿了顿,渐渐轻柔下来。他缠绵地吻了我一会,移开唇转而去亲我的眼睛,喃喃地道:“浅浅,别哭……”    ☆、衷肠   许久许久,等我悔恨痛惜的心情略略有些舒缓时,夜华的整幅衣襟都已经被我的眼泪湿透。   他含笑地看着我道:“我竟不知浅浅的正职原来是行雷布雨的雨君。这一番哭,真是好险没淹了我这洗梧宫。”   我抽噎着,拿眼狠狠瞪他。   夜华笑笑,又叹了一声,正色道:“浅浅,我心中却也有一个疑惑想要问你。”   “你当初,为何……为何……抛下我?”   他刻意避开了“跳下诛仙台”这几个字,问得小心翼翼。这个疑问,想必他也是揣在心里很久了罢。   我吸了吸鼻子,囔声道:“在一揽芳华那三年,很少见你的面,宫里仙娥的流言碎语却很是听了不少,素锦更是日日来跟我闲话。她说,你与她青梅竹马情谊绵长,她不日便是你的侧妃。我这个凡人配不上天族太子,能进洗梧宫只不过是因为曾经有恩于你罢了。还有一回,我想要送羹汤给你,却就在这紫宸殿外,听到……” 我有点委屈,续道:“听到她说,你还深爱她而不自知,你娶我不过是为了报复她嫁给天君,而你给我取名素素,不过是为着她名里有个素字。”   夜华皱起眉头,脸侧线条紧绷,指节渐渐捏得发白。他沉默半天,方从牙缝中慢慢崩出字来:“一派胡言。”   我靠进他怀里,叹道:“我现下自然晓得她全是一派胡言。只是当时你对我冷淡,我又不知缘由,便把这些话全听了进去,很是心灰意冷。我以为她才是你心尖尖上的人,便想着不如自己回俊疾山去罢。”   夜华默然地握紧了我的手。久久之后,才低声说道:“我初时不知天君的心思,以为只要装作对你冷淡,让他以为我并未把你放在心上,便能保你平安。谁想后来素锦自毁双眼,天君顷刻间便赶到,竟是做了个杀局给你钻……那时我才发现自己原来错得离谱。天君他,从一开始便打算好了要斩尽杀绝。”   他摇摇头,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我忍了三年,做了三年的戏,谁想到唯一骗过的人,却只是你。后来我想给你名份、给你撑腰,没想到却已经来不及……”   我看见他眼眶发红,赶快打岔道:“虽说当初你让我寂寞凄清了三年,但你后来也寂寞凄清了三百年,还将团子照顾得这般好。也罢,这件事就算扯平,你也不必再自责了。”   夜华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道:“这怎么能一起算。终归是我对不起你。”   我挨过去,将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软声道:“我与你是要做夫妻的,这夫妻间相知相爱,谁欠谁的,原本也不必算得那么仔细。你若是还觉得对不住我,不如许我两件事,可好?”   夜华的眼睛亮了亮,慢慢漾起一个笑来,道:“好,你说。”   我想了想,正色道:“这头一件,你往后不许再瞒着我去做危险的事。你我既是夫妻,有难自是应该一同扛的。即便是扛不住了,我们两个一起化作灰堆成一堆儿,也不算孤单。”   “素素虽是个凡人,却也不需要你的保护,白浅更不需要。我从不怕死,怕的只是没有你。所以你以后不管要做什么,都万万不可再抛下我。”   夜华久久地凝视着我,眼神晶亮。他脸上泛出温软的笑容,许久之后方应道:“好,我答应你。”   “第二件,我这个人眼里一向不太能容沙子,你那个侧妃,实在是不中我的意。最好日后不要让我再在洗梧宫中见到她……不,不止洗梧宫,最好在整个九重天上都不要再见到。还有她脸上我的那双眼,择日你亲手去帮我取回来吧。我却是懒得再去跟她啰嗦什么的。”   夜华脸上笑意更盛:“浅浅,这话怎地听起来竟像是醋缸里捞出来的,酸意十足?”   我哼了一声,磨了磨牙,故作凶悍道:“现在才知道已是晚了。不止你宫里这个侧妃不能留,日后这四海八荒里想往你身上贴的小桃花们,”我挥出一个斩杀的手势,“我也是要见一朵挡一朵的!”   夜华一把将我锢在怀里闷闷地笑。他轻柔地拨开我脸上沾的发丝,凝望着我,眼中柔情谴綣 :“浅浅,我只要你。这三百年来,我心心念念盼望的只有一件事,便是要你回来……如今,总算是终于叫我等到了……” 一语未毕,一个个绵绵的吻已是落了下来。    ☆、换眼   夜华办事果然利索。第二日我方睡醒,他便将一双眼睛交到了我手上,皱眉道:“沾了许多浊气,得先设法拔净了才能用。”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我后来只听到四哥说,天君亲自下了旨,言昭仁公主设计构陷北海水君长子在先,又蓄意谋害某位上神在后,行径恶毒,心思鬼蜮。着褫夺封号、诛尽修为、永除仙籍、永生永世不得再上九重天。   而太子殿下更是亲手行刑,将她推落了诛仙台。   四哥讲完这传闻,折扇在手里一敲,沉吟道:“小五,我先时还以为夜华宠爱那侧妃,担心你嫁过去受委屈,所以对他颇不待见。现在看来这不是恩宠盛隆,却是仇恨深重了。可若是有如此深仇大恨,这侧妃怎么还能好端端地在他宫里待了三百年?天君这一家子做事还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我翻着话本,不置可否。   四哥颇为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这可是你那未婚夫婿宫里的事情,你怎么就不往心里去呢?九重天看着冠冕堂皇,实则内里魑魅魍魉,你小心嫁过去之后栽跟头。”   我笑着宽慰他:“可是夜华确确实实是对我很好的。”   四哥拿折扇来敲我的头:“你这颗脑袋什么时候才能变聪明些?他看着确实是对你好不错,可是他之前看起来对他那侧妃也很好,结果呢?”   我捂着头笑道:“我与她身份不同,这怎么能一概而论。”   木门吱呀一声响,门开处,是夜华端了碗汤药进来。他将碗放在桌上,向着我微微地笑,我也冲他露了个大大的笑脸。四哥看看我又看看他,纠结地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夜华莫名地看看他的背影:“白真上神怎么了,好像有些生气?”   “不妨事,他只是担心我日后嫁给你会受委屈罢了。”我喝了口药,被苦得呲牙咧嘴,“夜华,可有给我带蜜糖?”   这已是我换了眼之后的第五日。   折颜花费了半月替我的眼睛拔除浊气,换上之后又留我在桃林修养七日,每日里尽给我灌些又苦又腥的汤药。   而夜华每日处理完公文后必定来桃林,带最新的话本来给我解闷,和新鲜的果子蜜饯给我过口,是以我每日都殷殷地盼着他来。   唔,其实他就算什么都不带,我也是很盼着他来的。   今日夜华坐下来,却有些闷闷不乐。过了许久才说,由于他在瀛洲斩杀那四头凶兽是件罪过,天君罚他去下凡历劫,不日便要前往。大约要有两个月不能见我了。   我低头回想了一下,是有这么个事儿。大约是因为此番他没受什么伤,所以这趟惩罚来的也早了些。   想到要两月不见,确实有些难舍。便提议道:“不如你去跟天君说说,斩杀那四头凶兽我也是给你帮了手的,我也和你搭个伴儿一道下凡罢。”   夜华忍俊不禁地一笑:“你可是青丘女君,天君管得了九重天,却万万不敢罚到你头上。”   我长叹道:“若是早知有这一出,当初让我下手宰了它们岂不妥当。”   其实我确实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只可惜到瀛洲得晚了,技艺又不如夜华,没能抢先下手罢了。   既是别无他法,我便挽了夜华,安抚道:“两个月也不算什么。再等几天我眼睛将养好了,也去凡界陪着你便是。”   夜华却凝重地摇摇头:“我此去须饮忘川水,便不会记得你是谁,你去看我也是无用。红尘凡世浊气太盛,你刚失了好些修为,不宜前往。若是你在凡间动用法术或扰乱凡人气运被反噬,则更加棘手。你还是好好地在青丘待着罢。”   竟是个不容置疑的口气。   我不甘心:“夜华——”   他却斩钉截铁:“浅浅,这是为你好。你已是少了修为,若是再灵台蒙尘仙根动摇,待到继位时承天雷荒火,即便是我保着你,也恐怕会有危险。”   我扁扁嘴,明知道他说的有理,却甚不乐意。   夜华抚着我的发,像在安慰一个孩子,语气温柔:“你放心,我此番的运簿并非司命编写,而是全留空白。如此则断然不会有什么大劫,会无灾无难、安稳一生。”   虽然明明我才是年长他九万岁的那个,但他这样宠溺的语气却叫我很是受用。我晃晃头,哼了一声:“我只怕你招惹些不相干的桃花,哪怕是凡人也不行。”   夜华低低笑出声来:“原来你醋劲竟这般大。”   他顿了顿,静静凝望着我道:“除了你,我也不可能爱上什么别人……浅浅,我下凡这一趟必将终身不娶,如此你可放心?”   我张了张嘴,望着他说不出话来。虽是放心,这心里头却有些酸涩。我一下扑到他怀里,呐呐地:“还是算、算了吧……孤独终老一生似乎也太残忍了些儿……”   夜华搂着我,胸腔震动,笑声朗朗。他凑到我耳边,低声道:“白浅上神若是怜我孤寂,不如现在先补偿一番如何?”   他沉沉的声音实在好听。耳边拂过的气息像是迷药,我迷蒙地抬眼看着他俊秀的下颌和线条分明的锁骨,竟像受了蛊惑一般,张开口便轻轻咬了上去。眼角瞥到他散开的领口下露出的红色疤痕,我不由自主地移过唇,扯开他的衣襟,沿着那道狭长的、总是令我心痛不已的伤痕一路缓缓地舔吮轻吻。   夜华的身体在颤抖,耳边传来他愈来愈粗重的喘息,和喉间抑制不住的低低□□。我将他的伤痕从头吻到尾,还未及抬起头来,便已经被他一把抱起,重重地按在床榻上。   窗外,桃花飞落……    ☆、归位   换眼后的第七日,正在喝最后一碗药时,我听到了从昆仑墟传遍四海八荒的悠长钟鼎之声。   墨渊的元神,终于归位了。   与折颜一齐抢进炎华洞中时,只看到仙气渺渺中,一个熟悉的身形坐在冰榻上,撑着头悠然看向我们:“折颜,十七,别来无恙。”   折颜几步抢上前去,细细端详他:“墨渊,隔了足足七万年,你终于……终于回来了!”细听起来声音却有点发抖。   唔,老凤凰这么大把年纪,这般喜形于色样子可真是难得一见。可惜四哥陪着夜华候在洞外,没能看得到。   虽然知道墨渊一定会安然归来,但我依然感怀不已,泪盈于睫。我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跪在他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弟子礼,一如当年初上昆仑墟:“师父,弟子总算把您盼回来了……”   夜华拜见墨渊的场景着实令人唏嘘。师父那般稳重的人,见到夜华的脸,竟破天荒地失了常态。他握着夜华的双臂上下反复打量,最后不顾众人的惊诧,一把将他拥住,喃喃道:“总算不负父亲所托……”夜华满眼不解,疑惑地从他臂膀中看着我。这副情形,直叫折颜和四哥看得张大了嘴合不拢。   待到墨渊终于放开夜华,缓缓将当年情由讲出,那边的三人才齐齐地恍然大悟。我也跟着一同嗟叹了一番。   夜华听完这番过往,目不转睛地盯着墨渊看了许久许久。墨渊抿着唇也看向他,面色感慨,眼中竟是含泪。场面一时静极。   只见夜华缓缓站起,行到墨渊面前,恭恭敬敬地拱手一拜,又抖开前襟,跪倒在地,郑重道:“谢过上神数十万年养护元神之恩。”竟是行了一个极庄重的三跪九叩首大礼,一拜、再拜、三拜,稳稳地叩足了九次。他再次抬起头来时,嘴角含笑,目光清透,满是感恩与亲近,向着墨渊低声唤道:“大哥……”   墨渊将他拉起,仰头大笑,朗声道:“好,好!此生能见到你,我心愿已足。上苍实在待我不薄。折颜,可有好酒?今日定要痛饮一醉!”   折颜笑道:“若说好酒,你昆仑墟酒窖里的已是足足藏了七万年了,我桃林的新酿必然比不过。”   “不错,我们这便回昆仑墟去。”墨渊沉吟了一下,转头看向我:“十七,你的师兄们可还好?”   我恭声道:“自十七离开昆仑墟后,师兄们亦已各自归家。数月前在西海见过大师兄,他一切都好,也知道师父要回来了,只怕此时已是恭候着了。”   昆仑墟山头龙气氤氲,霞光蔚蔚,仙云蒸腾。墨渊、折颜、四哥、夜华和我一行按落云头落在山门,便看到众师兄们俱身着做弟子时的白色道袍,梳着道髻,垂手恭候在门外。他们齐齐拱手躬身肃声道:“恭迎师父归来!”言毕便齐刷刷地跪了一地,个个泣不成声。   墨渊眼中神色既悲又喜,但更多的还是欣慰。他敛下眼眸,轻声道:“叫你们等得久了,都起来罢,屋里叙话。”   大殿中,我和师兄们互相见过礼,说明了身份。自然很是被他们狠狠调侃了一番。大家笑闹够了,又争先恐后地诉说别离之情与各自的近况,一时唏嘘,一时感慨。   墨渊端坐在上方喝着茶,微微笑看着我们,时而与折颜或夜华低声说一两句话。   这一切的场景都如此亲切熟悉,我跪坐在一旁,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感动,眼前渐渐有点模糊,思绪却已不知跑到了哪里。   师父元神归位固然是件大喜事,但是这也意味着他七万年前留在东皇钟上的封印减弱。要不了多久,擎苍就会真的破钟而出了。三百年前我挫败擎苍时,东皇钟已被打出了好些处破损,不知此番再一折腾,还能不能压得住这昔日的翼君。若是压不住,擎苍一旦逃出,不管是死是活都会开启东皇钟焚尽四海八荒。到那时,该如何?   我是不怕死的。只要师父能平安,我绝不畏惧自献元神。可是夜华呢,还有阿离,怎么办?他魂飞魄散的时候我有多痛,想必他也就会有多痛。可是我若不如此做,又要怎样才能保四海八荒的太平……?我愁肠百结,一筹莫展。   抬眼望望夜华,他正隔着大殿远远地看着我,神情温柔。    ☆、珍惜   当夜,师父命在昆仑墟后山莲池旁摆开酒宴。众人浅酌慢饮,三三两两地各自叙话。夜华这一整日竟是一直在与师父谈天,也不知他们两个刚刚相认,怎会有这许多话好聊。没有他在身旁,我觉得颇无趣。   歪头看了看旁边已经闷闷自斟自饮了一整晚的子阑,忽然起兴想要逗他一逗,便靠近些唤道:“十六师兄?”   子阑已是喝得有几分醉,闻言向我看来,定定发了会呆,才道:“是十七啊。十七,听闻你和太子殿下订婚已有数百年,婚期是什么日子?师兄到时定会去讨一杯喜酒吃。”   没想到他开口就问这个。我有些忸怩:“还未定下日子。”   他脸上有些诧异,道:“看你与太子殿下甚是情投意合的样子,为何不早些完婚?两情相悦不易,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光才是正事。”   我转了转眼睛,压低声音道:“师兄怎地有这许多感慨?莫不是遇上了什么情投意合的人?”   他苦笑一声,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半晌才道:“有是有。却没有你和太子殿下那般幸运,有缘无分罢了。”   我颇有耐心地继续套话:“不知能让十六师兄这般挂在心上的,是哪家闺秀?”   他却直接端起酒坛对口喝起来,不再言语。   哼,既是不愿说,便由我来说吧。   “十六师兄,上月十五我曾去过一趟瀛洲,在那长神芝草的洞口旁远远地望见了几个熟人,你可知道是谁?”   他蓦然转头将我望着:“不可能,我那日并未见过你。”   我凉凉地道:“我几时说我见过师兄?远远望见的是离镜和玄女罢了,只是不知道他们去瀛洲是为何事。唔,莫非师兄也在场?”   子阑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我叹了口气,不想再逗他了,便认真道:“师兄,其实我那日也看到了你和胭脂。你的心思虽不愿说,我也能猜到几分。你既然知道两情相悦不易,为何要这般自苦?”   子阑放下酒坛子,低着头道:“她是翼族公主,她父君当年害得师父魂飞魄散,此仇不报已是我的不孝,又怎能再谈其它。”   “这便是你迂腐了不是。师父教我们修的乃是逍遥道,并没有那么多陈规陋俗、种族门户之见。害了师父的是擎苍,却与胭脂无关。师父自己也绝不会迁怒到别人身上的。师兄若是不信,大可悄悄去问一问师父的意思。十七敢打包票,师父定然是不会反对你们的。”   子阑却还是摇了摇头,叹道:“天族和翼族向来不能通婚,若是她到天族地界时日久了,会对修为有损,生下的孩子也都是病儿。你是没看到过玄女的那孩子……”   我又叹了口气,很是为他的榆木脑袋犯愁:“十六师兄啊,想当年你我一同下凡偷偷玩耍时,你也是一个机灵通透的仙君,怎地七万年不见,历了一番天劫,脑筋却变死板了?这四海八荒中除了天族翼族外还有狐族地界,五行之外又有幽冥界离恨天,六合之中更有三千凡世。随便哪一处不能让你和你的胭脂和和美美过日子?”   子阑愣愣看着我,意有所动:“说得倒也是。”   我从袖袋中摸出一把神芝草塞给他:“神芝草虽是被全毁,我这里却还有些。师兄只要勤加修炼,莫生太多小娃娃就是了。”   子阑捧着神芝草,神色复杂,双手竟微微颤动。他抬眼看着我,抿着唇竟是说不出话来。半晌,脸上终于慢慢挂起一个愈来愈大的笑容:“十七,大恩不言谢!既然如此,做师兄的恐怕是要比你先成婚了,待我定下了日子,记得同太子殿下来喝喜酒!”   我笑吟吟地举杯向他示意,仰头将酒倒入口中。   师兄,就算我与夜华不幸的结局不可更改,能多一个人幸福也好。   只是不知道你的这杯喜酒,我还能不能有幸喝到。    ☆、下凡   次日,四哥向墨渊辞别,先回了青丘。而折颜则说要暂留几日,为墨渊的闭关修行准备些丹药。   夜华也来向墨渊辞行,言是今日就要下凡投胎历劫了。   我站在师父背后看着他一板一眼地行礼告别,有些着恼。   哼,当着众人的面摆出这么一副温和守礼的形容,昨夜却犹如登徒子一般,硬是借口客房床榻不舒适,带着一身酒气溜到我房中挤了一晚。我厢房中的那张床本就窄小,分了一半给他,却是害得我一整晚都没能睡好,今日便有些萎靡。他却一副精神十足的样子,看着不免让人来气。   夜华同墨渊和折颜道别毕,侧头向我笑了笑,伸手道:“浅浅,过来。”   当着师父和折颜就如此,我面上不由得有些发烧,在原地蹭了蹭鞋底,却没动地儿。这情形仿佛是背着父母谈情的小儿女,不小心被抓了个正着般的忸怩。   折颜低头“哧”地一笑,正色向墨渊道:“昨日你说要的几种丹药,我这炼制上却有些疑难,此时既然无事,不如与我去炼丹房中瞧一瞧?”   墨渊的目光在我脸上打了个转,嘴角泛起一丝有些调侃的笑意:“好。”   他二人回身背手一同往大殿走去,只把我和夜华留在山门处。   我还站在原地羞恼,夜华已过来挽起我的手,笑道:“真是看不出,原来你竟也会害羞。”   我“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理他。   他不以为忤,轻轻将我搂了一搂,轻声道:“昨夜酒喝得有些多,也没能跟你好好说说话。浅浅,我今日便要走了,你可会想我?”   一股凄凉的情绪忽然犹如潮水一般泛上来。   擎苍随时会破钟而出,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他两个月后回来。   我靠在他怀中,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努力想要把汹涌而来的泪水压回眼眶去。   夜华似是感到我的异样,紧了紧手臂,低声道:“浅浅?”   我抬头看着他勉力笑笑:“自然是会想的。一想到你不许我去看你,就有些想哭。”   他轻抚着我的脸,眼中柔情万千,低声道:“两个月罢了,并不长。昨日我已把我们的婚事告诉了大哥,他很是高兴,说会替我们向天君和狐帝促请,将婚期早日订下来。我想着……两个月后恰好有个好日子,九月初二,宜嫁娶,宜兴土,总之是万事皆宜。我们不如少一些繁文琐节,就将婚期安排在那日如何?”   他在我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浅浅,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娶你……你乖乖地趁这两个月做做准备,待我从凡间回来,我们便成婚。”   九月初二。   是个好日子,只是我们曾经错过了……   我心底酸痛,看着夜华微笑的脸,说不出话,只能愣愣地掉下泪来。   他帮我揩了揩泪,故意调笑道:“喜也哭,愁也哭,浅浅你何时眼泪变得这么多了?我不过是去凡尘走一遭,竟被你哭得像是生离死别。喏,这便回去罢,我要走了。”又将我搂在怀里用力抱了一抱,放开手后退几步,转身腾云去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我心口剧痛,缓缓地蹲倒在地,抱着腿低声抽泣了起来。    ☆、对策   待情绪略略有些缓和了,我便擦干眼泪,仔细理了理形容,转身回入昆仑墟。   有些话想要问问师父。   我犹记得当年师父曾经说过,东皇钟为他所造,他自是有办法克制的。而他用元神生祭,应当是为我挡劫雷受了伤而功力大损后不得已的选择。若是他神力完好,想必终究是有办法的。   我想知道这克制的办法是什么,需要些什么样的条件,我能不能做得到。   但是这话该怎么问才能显得轻描淡写,不露出马脚来让师父担心,却委实是个大学问。   我在墨渊的房门前兜了几个来回,心下踌躇,始终不敢抬手去叩门。   正犹豫间,忽听得房内传出折颜的声音:“小五,你都在门前转悠半天了,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尴尬地推门进房,冲正在手谈的二人露出一个干巴巴地笑:“师父,十七打扰了。”   墨渊在盘上落下一子,抬眼看我:“无妨。可是有什么事?”   折颜拈着棋凉凉地道:“还以为你定会直接随着夜华去凡间,没想到你居然回来了。啧,害我输了几坛佳酿。”   我一阵无语。   跪坐在一旁,看着棋盘上他二人的厮杀。折颜的黑子大龙已然成形,占尽中腹优势,墨渊的白子被逼在边角,已是落了下风。   我呐呐开口道:“师父,十七有一事想请教……”   “何事?”   我咬了咬牙:“是关于那东皇钟。”   墨渊与折颜对望一眼,转头看向我:“你想问什么”   我横下心,将刚才反复推敲的借口说了出来:“十七前些日子夜观天象,见到客星干犯南斗,那鬼君擎苍竟像是又要破钟而出了。又卜得了个睽中休之卦,上离下兑,卦象乃是业火腾于若水伤天地之和,便担心东皇钟会再度开启。”抬眼看了看墨渊,有些心虚:“敢问师父,除了以元神生祭,可还有别的方法能克制东皇钟?”   墨渊沉吟了许久,落棋提了折颜一子,笑道:“七万年不见,小十七大有长进,这观星演卦之学倒是学得不错。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折颜应了一手,嗤笑道:“你先别急着夸,焉知不是夜华教她的?”   夜华?关夜华什么事?   墨渊看着我茫然的样子,轻声道:“昨日夜华告诉我,他前些日子遇到翼君离镜,得知离怨已死,而擎苍的功力为血蛊所壮,增强了三成。再加上我的元神归位,东皇钟想必近日内便封不住擎苍了。他今日去凡间前,便顺道去一趟若水河畔,用他的修为将东皇钟上的封印加固一番,再拖延一些时日,我们也好想个对策应付。”   我如五雷轰顶。   夜华他,自己去若水河畔加固封印了?他明明答应过我,却又这样自己去做危险的事,将我瞒在鼓中!   我霍地站起来,转身便走。   折颜的声音响起:“哎哎,你急什么,不过是去加个封印罢了,少不了你那未婚夫一根毫毛的。怎地话还没说完便要走?”   我的脚在门槛上顿住了。   是啊,夜华他如今修为未失,仙身完好。给擎苍加封印的事,虽然三百年前我身为一个上仙吃了些亏,但夜华这个上仙的修为却是少见的精纯,万万不可和我一概而论。应当不会有问题,我这是有些关心则乱了。   心中苦笑一下,我又走回来坐在下首,呐呐地不知道要说什么。   墨渊看看我,有些好笑似地摇了摇头,道:“看你昨日起便有些魂不守舍的,竟是在担心这个?东皇钟之事不难解决。只消抢在开启之前便祭出一个跟它同等的法器去打它,两厢便可共毁。从此世上再无东皇钟,便也不用担心那焚毁八荒的红莲业火了。至于擎苍,当年是我修为有损,又被他抢先祭出了东皇钟,才不得已将他封印。今时今日却大不相同,我昆仑墟人才济济,连最不成器的小十七也升了上神。”他朗朗一笑,大有自豪之意,“你我师徒合力将他斩杀了便是。”   我大喜,没想到解决办法竟这么简单:“师父,真是如此?!那十七愿用玉清昆仑扇亲手毁掉东皇钟!”   墨渊摇头:“玉清昆仑扇比起东皇钟却还是差了一级的,想要毁它,须用为师的轩辕剑。只是法器与元神相连,轩辕剑若毁了,我与擎苍动手怕会有些不便。所以夜华才要替我去将擎苍的封印加固一下,看我闭关几年,能不能再炼出一件法器来用。我现在只担心擎苍的法力增强后,夜华的封印也拖不了太久,怕是会赶不及。”   折颜并起折扇敲了敲桌子:“墨渊,虽说我这十几万年都没再动手打过架,你也莫忘了当年神魔大战时是谁给你掠的阵。我那伏羲琴,横竖也封在昆仑墟下没得甚用,不如拿出来与东皇钟同毁来得干脆。”   墨渊看着他,眼中似有动容:“折颜,伏羲琴是父神亲手助你炼得的法器,伴你日久,你……”   折颜长笑一声,抬手落子:“不过是一个法器。虽说是会有些舍不得,失去它却万万抵不上七万年前失去你的伤怀之万一……父神待我的心意常在心头,却也不必凭着它来怀念。你肩负天下苍生,那轩辕剑,还是好好留待守护四海八荒罢。”   墨渊目光凝重地看了他许久,缓缓点了点头。他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屋内忽然响起折颜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屠了我大龙?不行不行,必是你耍诈,这盘不算!”    ☆、追随   这一日,我心情无比的轻松,连在灶房帮二师兄烧火时都忍不住哼着小曲儿。二师兄看看我,感叹道:“没想到十七你和十六入师门最晚,却是对师父感情最深,做师兄的实在惭愧。”   我颇有些莫名:“二师兄此话怎讲?”   “今日十六也是与你一样,哪怕是干烧柴打扫这些肮脏活儿也喜笑颜开,定是因为师父平安归来所以乐得不知东南西北了。惭愧啊惭愧,师兄虽然比你们拜师早,侍奉师父的时日也久,对师父的感情却显是不及你二人深厚,竟没有这般欢欣雀跃……”   二师兄感叹地摇摇头,我只得干干地陪笑。   夜间倚在床上,望着窗外那轮银盘似的月,我觉得很想念夜华。   他此时应当刚周岁,不知长得是什么样子?和阿离小时候可像?   他昨夜挨在我身边沉沉的睡颜那么俊美,我却因为满怀心事又兼有几分忐忑和羞恼,未曾好好端详。不知道在凡世投胎的他,长大后是否也会这般俊俏?   夜华身上的气息仍然萦绕在床榻间,闭上眼,好像他还在身边。我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了。   帮折颜一起炼了好几日丹药,这期间师父却抽空去了趟九重天,又去了趟青丘,为我和夜华商谈安排婚期。见师父刚刚醒来便要为我操持这些,我心中实在是又惭愧又感动。别无所报,只能在蹲在炼丹炉前加倍下功夫地照管火候,几日下来盯火苗盯得眼睛都发红。   折颜懂我心思,敲敲我的头,有些好笑:“你和夜华一个是墨渊最疼爱的弟子,一个是他盼了十几万年的胞弟,如今你们俩情投意合,他做中人去替你们操持婚事,心中只怕是快慰还来不及,你这么一副惭愧的样子做什么?这炉子我一人看着便可,你若是无事,不妨替你师父去凡间看看他那胞弟平安与否,想必他会更欣慰。”   我手指在青石砖地上画圈圈:“我刚少了修为,夜华担心此时我去凡间会被浊尘动摇了仙根,日后承不起天雷荒火,严令不许我去。”   折颜贼兮兮地笑了一声,道:“真是难得小五如此听话,你爹娘若是看到你这个样子定会欣慰。”   我哀怨地将他望着。   折颜摊摊手,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待给墨渊的丹药炼好了,我便帮你做颗濯灵丹出来。到凡间后你贴身携带,包管元神清明、不染浊尘。”   我欢呼一声,跳起来拉着他转了两个圈:“老凤凰,就知道你最好!日后我定替你在四哥面前多说些好话!”   九日后,丹药出炉,师父便去后山闭了关。十六师兄按捺不住地去找胭脂了,我也与折颜一同下了山,他回桃林,我去寻夜华。   半道上绕路去若水看了看东皇钟。钟上的封印紧紧实实,缭绕着夜华的气泽。他这封印做得着实是好,倒是比三百年前我做的那个更结实,想必再撑个三百年也不成问题。但是不知怎地,心头却始终有一抹不安挥之不去。   转了一圈儿,却发现若水河畔有个熟人。   是夜华座下掌兵的那个小星君,我还记得他叫天枢。原本是经常跟在夜华身旁的,难怪这些日子都没见过,原来是被发配到了这里。   看见我,他恭恭敬敬地过来行礼:“天枢拜见上神。”   我摆摆手:“免礼。你为何在此处?”   他恭声道:“自从墨渊上神醒后,君上担心东皇钟会有异动,命我日夜在此看守。”   我点点头,果然如此。“那夜华可曾说,若是真有异动,你当如何?”   “君上命我不必惊动任何人,速速回报于他。”   所以,这个意思是说,若是擎苍真的破钟而出,他仍旧打算像上一世那样自己一力承担么?我磨了磨牙,暗道这笔帐日后可得好好跟他算算。   我摆出一副严肃表情看着天枢星君:“你家君上现下正在凡间历劫,若是在他归位之前这段日子里此钟出了变故,你想去找谁?”   “这……”天枢有些为难,“若是君上还未归位,就只能先报与天君,再做定夺了。”   我摇摇头:“只怕等你报了天君,一层层传令下来直到搬来救兵时,此事已不可收拾。我是你家君上的未婚妻子,与他便是一体。若真出了事,你直接来报我便可。”我想了想,凡界有三千,若是要让这小星君只凭搜寻灵力来寻到我,委实是在为难他。便拔下发上的珊瑚簪,捏决渡了一丝神念于其上,将它递给天枢:“若有事,你可折断此簪,我即刻便到。”   天枢收好珊瑚簪,躬身行礼:“谨尊上神吩咐。”   我这才放心离去。    ☆、异动   夜华在凡世投的胎,姓柳,名映,字照歌。   自他十岁那年我下凡来陪伴于他,掐指一算,此时已是第四十五个年头。照歌此时五十有五,已双鬓苍苍。他自己总叹息韶华易逝,我却看得有趣。原来夜华他生的这张脸,即便是老了,也是清峻秀气的。   这一日,我正与照歌在花园中饮酒赏花,面前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子阑师兄的身影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面色苍白,神情惶急:“十七,你让我好找!速速与我来,出大事了!”   我一惊:“出了什么事?!”   照歌默默地揽住我的肩。他与我在一起这么些年,对于各种稀奇的事情也算颇有见识。虽然十六师兄出现的方式略显诡异,他却也没什么反应,只在一旁沉静地看着。   子阑三言两语便说了个大概。原来他自从下山寻到胭脂之后,两人便一直在翼界附近游山玩水。前日,玄女忽然遍身血迹地抱着孩子寻来,交托给胭脂后只来得及说了一句“翼界叛乱,离镜身死”便咽了气。他和胭脂知道兹体事大,回了昆仑墟却发现墨渊正在闭关,师兄们也都不在。于是只得让胭脂去九重天报予天君,他用搜灵术在凡间寻到了我。   我悚然大惊。夜华说过擎苍曾在其三子身上都下过血蛊,离镜死了,岂不是又一次大大增强了他的功力?那夜华留在钟上的封印,还镇不镇得住他?   此时忽然感到一阵神念波动,来自于我留给天枢的那支珊瑚簪。   我瞳孔猛然收缩:“是东皇钟,擎苍要破封而出了!”   此情此景,我却反而镇定下来:“师父两月前方闭关,此时万不能前去惊扰。师兄,你速去十里桃林向折颜告知此事,再去向天宫请救兵。我这便去若水河畔,哪怕是师父不在,也得先将擎苍拖上一拖。”   子阑应了个好,匆匆走了。   我正要腾云而去,忽然觉得袖子被人拉住。   回头一看,照歌正目光沉沉地看着我。他漆黑的眼中没有惊惶,只有悲伤:“浅浅,你要走了吗?”   我看着他的目光,心中一疼,却也只能点了点头。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如果我还活着的话,自然可以。但是我不知道擎苍功力究竟如何,与他对阵,自己还能不能活着。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放开手,勉强露出一个悲凉的笑:“是了,天上一日,凡间一年,你这一去即便还会回来,怕是我也等不了那么久了。”   “浅浅,此生能有幸拥有你,实在是我的福分。如今,想是福分尽了。”   “虽然我们终未成婚,但你以前曾说过,与我有生生世世的夫妻缘分。此话,可当真?”   我咬着唇,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夜华。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不知道还能不能和你在九重天上完婚,不知道这一次,你和我还有没有永世相守的缘分。   我深深看着他,想要把他的样子刻进心里,眼睛却猛地模糊了起来。能看到的,只有他眼中悲哀痛楚的神情。我终是咬着牙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嘴角漾出了一丝笑。   “那便好。你去罢,来生,再见。”    ☆、大战   我赶到时,擎苍已拄着方天画戟立在若水河上。天枢领着几个天兵,正开启了一个阵法苦苦支撑。   我祭出玉清昆仑扇,聚起风雷之力,猛地向擎苍挥了过去。   他挥戟挡掉我的攻击,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司音?哦不,应该是白浅。本君还记得,三百年前正是你封印了本君,怎样,那凡人的人生六苦,参得如何了呀?”   我冷冷地道:“多谢翼君挂怀。若是没历过那人生六苦,大约还需过上几万年才能升一升仙品。如今本上神业已飞升,却是要感谢翼君帮的大忙。”   擎苍瞳孔一缩:“就算你已是上神,在本君眼里,亦不过土鸡瓦狗之辈!”   他将方天画戟由上至下一摆,和着一股凌厉的劲风向我袭来。   我沉气凝神,张开玉清昆仑扇,与他斗了起来。   虽说我身有近二十万年的修为,但擎苍确实强横。离怨、离镜俱都身死魂消,果然他的功力增强了许多。我心念如电转,手上却越来越沉稳。   脚下踏着九宫八卦方位,将仙力运转到极致,玉清昆仑扇在手中化成一柄缠绕着雷电的长剑,一招一式地与擎苍抗衡。奈何他劲沉力猛,我渐渐越来越是左支右绌。堪堪过了数百招,右臂被他刃风带到,鲜血迸出。   擎苍哈哈大笑:“尔等小辈,也敢在我眼前猖狂!墨渊呢,他既元神归位,怎地不见他来?莫不是怕了我这方天画戟?”   我咬牙道:“我师父何等尊贵,你怎配与他动手!你忘了三百年前是谁封印的你,想要见我师父,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擎苍大怒,挥戟处处抢攻。又过了几百招,我终是仙力不足,不小心露出了个破绽。眼睁睁看着他的长戟挥出一道黑光向着我袭来,却无法躲闪,只得咬牙准备硬受这一招。   却听到一声大喝“小五小心!”一个人影闪到我面前,挥袖替我挡下了那一击,却是四哥赶到了。下一刻,他已拔出承影剑,合身向擎苍扑去。   我落在云头调息了一下,回头望向若水河畔,只见折颜亦已赶到,正布下了一个法阵。伏羲琴从阵中高高升起,琴弦无风自动,悠然传出一阵轻灵飘逸的琴声。那琴声竟像是有形有质般地向四面八方缓缓铺散开去,若水河中龙鱼皆跃,空中有彩凤盘旋。忽然间琴声一凝,在空中聚成了一只极大的火凤凰,张口吐出烈焰,并翅如箭,向着东皇钟疾射而去。   擎苍见此变故,目呲欲裂:“折颜!”他猛地一戟逼退四哥,双手连挥,在空中结出一个黑色的诡异伽印来,全力向折颜打去。   折颜正自凝神控制法阵,眼看无法闪躲。我忙提气扑出,挥扇拦在他前面,手中捏出一个防护印决,与那伽印撞在一起。   擎苍情急之下发出的这一招当真强劲。我虽是勉强接下了,却被撞出去好远。四肢百骸内传来一阵剧痛,喉中一甜,口中大股大股地涌出血来,竟一时爬不起身。   只听得东皇钟传出“噹”的一声大响,一阵音波伴随着白光袭来,将若水河激起了滔天巨浪。回头看时,只见伏羲琴已和东皇钟撞在一起,二者俱碎为齑粉,纷纷扬扬而下。悠扬轻灵的乐声在空中缥缈回荡,终不可闻。   折颜在我身旁喷出一口鲜血,委顿在地。   四哥大惊,直扑过来:“折颜!你怎样了!”   折颜面色惨白,轻轻挥了挥手:“不妨事,只是元神有些受损。”   四哥略略放下心来,又来看我:“小五,你可还好?”我努力将体内翻腾着的那股剧痛与血气压下去,勉强点了点头。   东皇钟被毁,擎苍似乎也受了损伤。只见他按落云头,嘴角挂着血迹,扛着方天画戟慢慢走了过来,露出狰狞的笑:“算本君一时失察,竟没防备你们有这等招数。折颜,你竟然能伤了我,今日即便死在我戟下,也算不枉了。”   折颜依然委顿在地,无力回击。擎苍画戟挥出,却被四哥举承影剑拦住,转眼两人又刃影纷纷地斗在了一起。我勉力提起玉清昆仑扇,也加入了战团。擎苍的招数多被四哥用剑架住,我则趁隙不断攻击。鏖战半日,我们从岸边打到山上,又从天上打到地下,三人各有损伤。   四哥虽仍然衣袂飘飘,姿态潇洒,但满身血迹,受伤不轻。我右臂此前中了一戟,现在已抬不起来,只得用左手执扇,甚不灵便。擎苍的左胸却也被四哥使剑捅了一个对穿,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地有血渗出。我与四哥虽已几近力竭,但擎苍也是强弩之末。再坚持下去,当能将他斩于剑下。   心内正暗自欣喜,忽闻空中鸦鸣阵阵,若水河临着翼界的那一侧,黑压压地赶来了一片人马。当头的首领高声道:“参见翼君!”竟是翼界的叛军赶来相助了。   擎苍哈哈大笑:“来得正好!白家小儿,此番你们再也拦不住我!”他猛吸了一口气,身形暴涨,那边却有几个翼将发出惨叫化为黑烟。擎苍竟是使妖法吸了他们的力量来填补自身。   我和四哥大惊失色,对望了一眼,都是心头惨然。这擎苍借了血蛊之力,竟能吸收他人的修为。   方天画戟再次攻到,其上附的劲力越发深厚和怪异。情势突变,我们二人从旗鼓相当渐渐变为招架多、攻击少,眼看再难支持得长久。想要杀擎苍,须得先杀尽下面的翼将。可是折颜无力迎战,我二人此时招架已是吃力,实在是腾不出手来。   此时距离胭脂上九重天报信已过去了一日,那乌龟王八蛋天君却还是没有派来一兵一卒支援。   难道此番,我、四哥与折颜竟是要一齐命丧在此处了么?    ☆、殒灭   忽然对岸响起一声清啸,我抬眼看去,不禁大喜过望。却是十六师兄子阑带着昆仑墟的众位师兄赶到了。只见师兄们结出一个剑阵依河据守,竟以少打多,与那些翼界兵将厮杀起来。   我和四哥都是精神一振,继续勉力与擎苍周旋。只是颓势已显,堪堪又斗了半日,四哥仙力不足,当胸中了擎苍一戟,被重重打落在地,竟是伤得站不起身来。   我心下酸痛,嘶声喊道:“四哥——”   擎苍口中身上亦有滔滔鲜血流出,却哈哈大笑:“你们两个小辈竟然能费我这许多力气,也是不易。可惜你们注定要死在我手上!” 他看向我,狞声喝道:“白浅,今日便先送了你上路!”   方天画戟上陡然冒出一股黑气,他竟然用自身修为把妖法附在其上,在空中幻出一个巨大的斩魄灭魂印,全力向我砸来。   我心下惨然,知道自己再也抵挡不住这倾力一击,电光火石间只得运起全身气血与残存的修为在空中结出一个仙障来挡在身前。   那道仙障却像是纸一样被黑气撕碎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诡异的妖光向我劈来,无力闪躲,只得闭目等死。   妖光没入了我的胸膛,撕裂了我的元神,在空中带起一片泛着金光的血雾。我感到自己的身子猛然变得沉重,从空中飘落而下。   这短短的一瞬间,仿佛亘古一般绵长。   奇怪,竟没有感觉痛。   不远处师兄们与翼界叛军的厮杀声、若水河滔滔的浪声忽然都听不见了,耳边变得很安静很安静。在这一片寂静中,我想起夜华。   大约有一日没见他了,人间已是一年。不知道他可还好?我忽然离开,他一定很伤心吧?   他在凡间的阳寿将尽,没有我陪伴,这最后的几年,他会不会过得很孤独?   他回来若是寻不到我,会怎样呢?   我实在不该下凡去陪他的。我应该偷偷给他下颗忘情丹,等他归位了就不会记得我,这样才是最好。   真的不想再让他伤心啊。可惜没办法了。   虽然没能打得过擎苍,好在东皇钟总算碎了,能保得四海八荒平安,也是不亏。擎苍也受了很多伤,他应该打不过师父的。   天下不会大乱,就好。   四哥,折颜,对不起,小五先走一步。   我想阿爹阿娘,还有团子。   还有夜华……好想见见他……   眼角处忽然掠过一片黑云,像是夜华常穿的颜色。   黑云有着和夜华一样飘逸的长发,挺拔的身形,结起法印的手指修长,真是好看。   这定是幻象了。夜华此时尚未归位,怎么会在此处。   可是却有力量将我紧紧拥住。我勉力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上,眼睛惊惶地张得好大,面容因为悲痛而扭曲,嘴一张一合地在说着什么。   ——竟然,真的,是夜华。   忽然,听觉和痛觉又全部席卷而来。我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大喊:“白浅!!”,我想要回答,撕裂元神的痛楚却瞬间将我吞没。   我看到擎苍挥舞着方天画戟的身影正在靠近。擎苍怒不可遏,似乎恨不得将我们一招斩于戟下。我想要提醒夜华,却看到青冥剑忽地跃到半空,被夜华身上强大的仙力震得长鸣不止。青冥剑微微一顿,在空中分成了九个剑影,全数凌厉地向擎苍袭去。刹那间剑影纷纷,将擎苍团团围住,白光之中,鲜血四溅。   好犀利的御剑之术,不愧是我的夫君。   夜华却似乎完全没管场中战况,他抱着我落在若水河边,向我大吼:“白浅!你不许死!你不许自己去死!你说过我们要在一起的!”   他脸上有泪。他在哭吗?我想要摸摸他的脸,手却好重,抬不起来。   我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却觉得身上好痛好痛,神智在剧痛中渐渐都有些恍惚了。原来元神被撕裂是这种感受。夜华在长海被斩魄刀砍伤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么痛的罢?   我努力发出声音,说:“别哭。我没事。”   他望着我,面色惨白惨白,语无伦次:“浅浅,你别死,我们就要大婚了,你说过,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做夫妻的,你不要,不要再抛下我……”   是啊,我答应过他的。可是没办法,怕是做不到了。   我看着他哭的样子,忽然觉得很是心疼。便集中了最后一点力气,看着他道:   “夜华,别难过……”    ☆、醒转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好像一直在跋涉,走过沙漠荒泽、走过青山古道、走过九霄红尘、走过寒冥深渊。   我迷迷茫茫地孤单前行,有时想要停下,却似乎听到一直有个声音不断唤我:浅浅,浅浅。那声音满含痛楚,让我想要泪流。我不断地努力前行,只为赶去看一看那声音的源头,对他说,我来了,不要难过。   我循着声音寻去,前面有光,越来越亮。   光亮变得有些刺眼。缓缓睁开眼来,眼前一灯如豆,正自摇曳。   我发了会儿呆,左右转动头,看到了熟悉的屏风、熟悉的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枝桃花的样子也很熟悉。   是了,此处是青丘狐狸洞。   难道我竟没有身归混沌?   我试着动了动手脚,都能动,只是有些麻。不由得甚是欣慰。   所以,我挨了擎苍那一下,竟然还健在,并且手脚齐全完整得很,身上似乎也不痛了。这实在很不错。   既然有了这个认知,我便支着上身,慢慢坐了起来。   诚然我的动静并不大,却惊动了一个趴在我手边一身玄衣的身影。他猛然坐起来看着我,我也呆呆地看着他。   他消瘦了好多啊。如果不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仍然闪耀着炽烈的情感,我几乎都要认不出来他了。   夜华,夜华。   我猛地被他拉进了怀里。   他双臂紧紧地将我拥住,唇狂乱地落在我的额间发上,手牢牢地箍着我的身体,声音哽咽地在我耳边响起,一如我在昏迷中所听到的那样:“浅浅,浅浅……”   我抱着他,轻声道:“我听到你在叫我。我回来了,你别难过。”   却无端端滚下泪来。   有噼啪噼啪的脚步声响起,团子带着哭腔扑到了我背上:“娘亲娘亲,你总算醒了,你睡了三年,阿离想死你了……”   我想转身把团子搂到怀里,他的父君却仍然抱着我不松手,只是换了个姿势,将他从我身上拎开:“你娘亲刚醒,不许这样扑她。”   阿离乖乖站到一旁,扁着嘴对我哭道:“自三年前娘亲浑身血地被父君抱回来起,父君日日夜夜把自己关在房里只顾守着娘亲,也不会笑了,样子好吓人……娘亲,阿离好害怕,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子吓阿离和父君了好不好?”   我鼻头酸涩,强压着泪意,摸着他的头哄道:“都是娘亲的错,以后必不会再这样了,阿离不怕……”   阿离依然抽抽噎噎地抹眼泪。   脚步声又起,迷谷冲了进来,脸上有泪,深深行了一礼:“姑姑,拜见姑姑!太子,哦不,天君说您会醒过来,每日每夜守在榻前唤您,果然把您给唤醒了!”   天君?我一惊,这个无视房中的团子和迷谷,仍然环着我不撒手的家伙,什么时候竟变成天君了?   这个天君没说什么话,只是沉默地、小心翼翼地搂着我,让我靠在他怀里,如同捧着个易碎的瓷娃娃。此情此景固然有些尴尬,但是好在团子和迷谷不算外人,我也就由得他去了。   听迷谷好好说了一番我昏睡三年间发生的事情。   原来那日折颜祭了神器元神受损,我和四哥在若水大战擎苍,苦斗一日一夜间,天宫里却一直在慢吞吞地商讨出兵与否。   天君犹疑不定,诸将畏葸不前。   其时恰逢帝君东华闭关、战神墨渊亦闭关、太子夜华历劫。九重天上无上神坐镇,天君竟不敢出兵,决定将兵力留以守卫天宫,待太子归位再做计较。   是以不发一兵一卒援护若水,任由翼界叛军肆虐。哪怕子阑与胭脂在大殿上苦苦哀求、声声血泪,也是无用。   见事不可为,子阑转头便离了天宫,在西海寻得了诸位师兄——原来是大师兄招待众人去自家做客了——一同赶来支援。昆仑墟众弟子在若水河畔结阵浴血奋战,以十五人对阵两千兵马,拼死将翼族叛将斩杀。   彼时夜华提前归位,在洗梧宫刚醒转,听说了若水河畔的情形,便腾云直接赶来。却只赶上四哥重伤跌落云头,擎苍以妖法撕裂了我的元神。   夜华悲怒之下周身竟是爆出了莫大的神力,单以御剑术便将那鬼君斩于青冥剑下,打了个灰飞烟灭。   大战既了,他却抱着我在若水河枯坐不去,一声声哭唤我的名字,眼中泪尽,便继以血。悲怆之情震天动地,直搅得若水河上乌云密布、浪涛翻腾、草木变色、鸟兽含悲。   众人劝解不动,束手无策。直到三日后这异像惊动了尚在闭关的墨渊与东华。二位上神先后赶到,墨渊探察一番道我体内有一丝魂魄尚在,元神并未全散,东华则拿来了藏于天宫的结魄灯。   夜华这才稍稍清醒,带着我回了青丘狐狸洞。   当年擎苍起兵乃是要造九重天的反,抵挡擎苍本应份属天君职责。而天君却不发一兵一卒,坐视狐族白浅上神与白真上神以命相博致使双双重伤,而凤族折颜上神与昆仑墟座下十五位上仙弟子亦受损非轻。此事是个莫大的丑闻。天君无力遮掩,只有连连催夜华回宫,他却抗旨不遵。   数日后,阿爹阿娘和三个哥哥赶回青丘,见到我与四哥的情形勃然大怒,直奔天宫讨要说法。   灵霄殿之上,青丘五位上神语含杀意、步步紧逼。墨渊站在一旁虽未言语,却也是面色铁青,双拳紧握,眼中有滔天怒火。东华冷眼袖手旁观。天君无言以对,冷汗涔涔,颜面扫地。   最后眼看场面无法收拾,东华帝君冷冷地抛出一句“若还想安抚青丘与昆仑墟,永保太平,现下除了请天君下罪己诏提前退位外,怕是别无他法”结束了纷争。   天君目瞪口呆半晌,最终颓然坐倒。宣布七七四十九日后便行禅让大礼,罪己退位,将天地共主的位子禅于太子夜华。   如此这般,夜华便独个儿承了八十一道荒火九道天雷,成了九重天上的新任天君,也是开天辟地以来唯一一个独自承受天雷荒火的天君。而他从祭坛上下来时,虽遍体鳞伤、血浸衣袍,却步伐沉稳、面不改色。修为之精纯实是令人咋舌,四海八荒为之心悦诚服。   而这新鲜出炉的天君自册封之日露了一露脸后,便守在青丘狐狸洞寸步不离。只安排了身边的两个星君每日传递公文,竟是再也没有见过群臣。   他但凡稍有闲暇,便只拉着我的手一声声地低唤“浅浅”。只因东华曾说,结魄灯虽补好了元神,但我身体受损太重,也许会沉睡千年也未可知。若想令我尽早醒来,唯一的办法便是令我心有挂念。   阿爹阿娘虽然一开始迁怒于夜华,但后来四哥伤势好转,听他转述了若水河畔的情形,怒气便渐渐消了;又兼墨渊前来探望,说出夜华实乃他胞弟,又多了一分满意;三年来眼见他如此重情,将我和阿离照顾得妥帖,更是放下心来,已将他当成了女婿看待。   听到此处,我陡然间面红过耳。赶快截断迷谷,问道:“四哥和折颜,还有我的众位师兄们,可好?”   迷谷恭敬道:“回禀姑姑,四叔受的都是外伤,虽然力竭,所幸元神无损,修养了几个月便大好了。折颜上神闭关了三年,前些日子刚出关,已是无碍。至于昆仑墟的众位上仙们,迷谷虽不清楚,但并未听得传来恶讯,墨渊上神前来探望时也无戚容,想必是无事的。”   我这才放下心来。   只听背后夜华咳了一声,道:“浅浅既醒了,迷谷你这便替我跑一趟昆仑墟和桃林,向我大哥、折颜上神与四哥报一声,免得他们挂心。唔,顺便将阿离带出去玩罢。”   迷谷躬身应了。阿离可怜巴巴地瞧瞧我又瞧瞧他父君,嘴巴嘟得能挂油瓶,不情不愿地跟着迷谷出去。他父君不但完全无视,竟还吩咐道:“顺便带上房门。”   我还在咬着指头想他怎么竟然也叫四哥叫得如此顺溜,夜华却拍了拍床榻:“浅浅,来,陪我睡一会儿。”   我张了张嘴,有些结巴:“你、你自己睡吧……我躺了这么久,睡得太够了。”   他却不由分说地一把将我按到榻上,搂在胸前,抖开云被裹住。   头顶他幽幽的声音响起,叹道:“浅浅,就陪我一会儿……我这三年来,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我不敢睡,只要一闭上眼便看到你满身被血染透从空中飘下的模样。你向来怕疼,我想像不出你是怎么背负这么多伤支撑过这一日一夜的。我无数次地恨自己为什么没在你身旁,恨自己为什么来迟,恨自己没能替你承受……”   “当时看着你闭着眼睛的模样,我的心里一下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了。什么太子位什么天下我都不管,浅浅,我只要你……你若是不在,我也绝不能独活……”   “虽然大哥和帝君都说你终究会醒来,虽然你就在狐狸洞里静静地睡着,可是我还是好想你。浅浅,我从不知原来等待的滋味竟也那么难熬。没你在身边,做什么都了无意趣……我想你快些醒来,我想这样将你搂在怀里,想听你讲话本上的那些故事,想陪你下棋、陪你散步、陪你看云卷云舒……   “我真的怕,怕你再也不会回来,怕自己再也没机会……”   “总算苍天垂怜,又被我把你等到了……你以后再也不许、再也不许……”   他话音渐低,声音模糊,鼻息绵绵,靠着我沉沉地睡着了。   我依偎在他怀里,眼眶酸涩,心口灼痛。抬眼看着他眼底泛出的青色,和脸上未曾打理的胡茬,不由得又向他贴近了一点儿,将脸靠在他胸口,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议嫁   狐狸洞里从未有过如此热闹。   阿爹阿娘坐在主位,几位哥哥嫂嫂侍立在侧。下首陪座上是折颜,左侧客座上是墨渊与夜华、右侧是南极星君、紫微星君、月老。   ——是为了商讨我与新任天君的大婚。   自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天君在继任后才迎娶君后,是以这礼节仪式到底该怎样安排,众人都颇为挠头。   夜华亲点了掌祭祀的紫微、掌人间婚姻的月老与最老资格的仙翁南极,又请了折颜与墨渊来共同商讨,生怕有一点儿疏漏。   从迎亲的仪仗、接亲的阵容到酒席的摆设与菜式,一桩桩一件件已商讨了三日,尚未出个结果。实是因为此事前所未有。   我竖着耳朵听他们在外面大堂的谈话,“……若是迎娶太子妃,聘礼当用彩凤八只、仙鹤八只、麒麟八头、白狮八头、东方青木百束、西方玄铁百锭、南方赤精百朵、北方天泉水百甑……依臣愚见,迎娶君后当翻番。”   “再翻两番。祥兽各六十四头,祥瑞各四百件。外加万鸟羽锦四百匹、彩云玄锦四百匹。如此才配得上浅浅的身份。”   “夜华,” 墨渊的声音似乎颇不赞同,“无需太过。”   “大哥,我不觉得这是过了……浅浅她值得所有最好的东西。”   “小五不爱讲究那些虚的,你若铺张太过反而会吓着了她。”这是折颜的声音。   “……那便减些,祥瑞彩锦不变,祥兽各四十八只如何?”   “那些物件布匹拿来狐狸洞也没地方摆。小五喜欢动物,只需祥兽各三十二只即可。”阿娘开口了。   “……既是阿娘说了,那便如此罢。”夜华的声音似乎很不情愿。   等等,他叫阿娘倒是叫得好自然啊?!   我坐不住了,重重咳了一声,接着掀被起身准备去叫外面那个天君稍微收敛些,却险些被榻旁忽然出现的玄色身形撞到鼻子。   夜华竟是直接用仙术瞬移到了内室,一把将我搂在怀里,一叠声地问道:“浅浅,怎么咳了?可是胸口痛?不是叫你莫要逞强的吗?想要什么你叫我就好。”   我挣了挣没有挣得脱,耳听到外间四哥忍俊不禁的低笑声,不由得整张脸连带耳朵尖都烧得红透:“我没事……你……你快放开我!”   夜华这才松开手。   我从他怀里爬起来,颇有些狼狈地整理好衣衫,别开脸道:“我的伤真的全好了,一点事都没有。方才听到你们商量的事……夜华,我不爱那些铺张的东西,既是天宫没有既定的礼仪,不如便按我们青丘的规矩来罢。”   夜华看着我,脸上慢慢漾起一个玩味的笑:“依着青丘的规矩,叫我做上门女婿吗?”   我忽地想起上一世的玩笑话,便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啊,干脆什么规矩都不管了,直接把你锁来青丘狐狸洞,叫你日日批公文时只能看着我一个,作画时只能看着我一个,睡觉时也只能看着我一个!”   夜华低低笑了。他将我的脸捧起,凝视着我轻声说道:“求之不得。”紧接着,一个缠绵的吻便落了下来。   我拉着他的衣襟闭眼回应着,心头却还惦念着外间的事,亲了几下赶快将他推开:“还有客呢……”   话还没说完便被夜华吞了下去:“理他们做什么……”   “我师父、我爹娘也都在等着……”我拼命推拒他。   夜华的唇停在我颈间,半晌,重重的咬了我一口,才不情不愿地放开手,低笑着道:“好罢,便先放过了你。”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袍,风度翩翩地转去了外间。只听清朗的嗓音响起,语气甚是淡定:“浅浅的意思是,既然天宫从未有过既定规矩,不如按着青丘帝君上任后迎娶帝后的规矩来办。本君以为此言甚是有理。那便这样决定了罢,三位卿家便照此安排。若有事不明,向狐帝狐后请教即可。”   “伽昀,替本君送送三位星君。阿爹阿娘,大哥,折颜上神,夜华先告退。是时辰喂浅浅喝药了。”   玄色的衣袍又从容不迫地转回我榻旁来,夜华捧了药碗在手,款款笑道:“来,浅浅,我喂你。”   外间传来折颜调侃的声音:“墨渊,你这个胞弟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重色!”   榻旁的人却恍若不觉,捧着碗仍旧笑得温文尔雅。我捂着脸,觉得自己真是再也不用出去见人了。    ☆、大婚   青丘之国向来民风淳朴,不拘俗礼,就连掌管国事的白止上神一家也对虚典颇为不喜。是以国中上一次隆重的祭礼还是九万年前狐帝幺女白浅承东荒帝君之位时所行的兵藏之礼,此后竟再也无一个隆重些的典礼可看。   是以这一次东荒女帝白浅同九重天天君的婚礼,台下仙云皑皑、瑞气万兆,青丘国的大小仙人们来得分外齐全。   大婚的祭台就设在青丘的枫夷山上。由山中仙鹤结祥云搭就,竟纯白剔透无一丝杂色。卯日星君将日光铺得温厚,透过祭台折射成七彩光芒洒在山顶。祭台上云雾缥缈,霞光万丈,端得是仙气无穷。   新人需在台上祭告天地与四海八荒众神,再将写有两人名字并生辰的竹片焚于虚合香炉内,将名字录入仙者的姻缘簿,便算礼成。   台侧的观礼台上端坐着狐帝白止上神一家、十里桃林折颜上神、太晨宫东华紫府少阳君、并央措神君、乐胥娘娘。   青丘众仙们踮着脚挨个端详,激动万分:如此齐全的上神共同列席的场合可不多见,有幸旁观了这一场典礼,日后当能作为谈资与子孙们讲上个十几万年。只是不晓得最右边那两个穿镶金边白袍的仙君仙娥是哪两位,为何也有幸能与各位上神一同位列观礼台。   就有个见多识广的老仙道:“我倒是认得,那两位穿镶金白袍的仙者,便是九重天天君的生身父母。想是那位窝囊怕死的前任天君不敢露面,特遣他们代替出席的。”   老仙一下被团团围住,小仙们七嘴八舌地问道:“既是天君的父母,却为何仙阶如此低?我们姑姑婚后还要向两个仙君仙娥执父母礼,岂不委屈?”   老仙拈须悠悠道:“这便是你们不懂了。九重天上最讲品阶高低,虽说是规矩森严,却也有森严的好处。姑姑婚后便是天宫里的君后,乃是除了天君与东华帝君之外身份最尊者。论仙阶,除了墨渊上神与帝君外,天族再无上神可与姑姑比肩。是以除了这三位外,姑姑想要拜谁便拜谁,不想拜谁便无视,再没有别人能约束得了半分。虽说这两位是现任天君的生身父母,但姑姑是连前任天君都不必拜的,更加不必拜他们。”   一众小仙们这才恍然大悟,心悦诚服地赞老仙果然不愧年纪大见识广,皆欢欢喜喜地入座了。   我穿着一袭纯白云锦织就,绣满玉色龙纹的祭袍,与师父一同站在台上等待着夜华到来。   今日,师父自告奋勇地做了主祭,要替我和夜华主持仪式。   台下离祭台最近处列坐着昆仑墟众弟子,左侧列坐着青丘众仙,右侧列坐着九重天众仙。后面稍远处有西方三十六界佛祖派来的使者及四海八荒中一些小部族的使者。胭脂也带着几个翼族长老远远地观礼。   ——翼界叛乱被平后,胭脂赶回大紫明宫收拢人心,立了离镜的遗孤应儿为新任鬼君。但应儿年幼,此时一概政事却得由胭脂代为掌管。也不知道十六师兄日后该如何,他若是长留在翼界,恐怕会对修为有损……   正胡思乱想间,听到师父悠悠道:“十七,回回神,你的夫君到了。”   我抬眼看去,只见夜华也穿着和我同样衣料的白色云锦镶龙纹祭袍,长发在脑后挽起,面带微笑,一步步登上了祭台。   我这是第一次见他穿素色。这一身纯白,衬得他身长玉立,星眉剑目,笑如春风,真是好看。我站在原地,一时竟然看呆了。   师父咳了一声,我才回过神。夜华已经走到了我面前,挽起我的手笑道:“怎么,欢喜得傻了么?”   我红着脸,赶快摇摇头。   夜华向墨渊行了一礼,转身扶着我,在祭台正中的云团上一同跪下。   师父点燃三株虚合香,声音朗朗,诵起了一篇祭告天地诸神的祭文。我跪在台上,偷眼看看夜华,心中暗道,没想到闷葫芦穿起白色竟如此好看。以后须将他的玄色衣服都换掉,省得天天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师父的祭文诵毕,夜华挺身拱手,朗声说道:“夜华请天父地母与四海八荒诸神见证,今日与白浅结为夫妻,生生世世,倾心相待。无论祸福,永不相弃!”言讫,俯身下去深深拜倒在地。   此情此景,何等熟悉,我眼圈不禁一热。   夜华,经历了这么多,我终于成为了你的妻。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无论生死,必将永随。   我也拱手清声道:“白浅,请天父地母与四海八荒诸神见证,今日与夜华结为夫妻……生生世世,倾心相待。无论祸福,永不相弃!”盈盈拜倒在夜华身侧。   墨渊把写有我二人姓名与生辰八字的竹板投入虚合香炉焚尽,将我们的名字录入了仙者的姻缘簿。   他伸手将我和夜华一同扶起,久久凝视着我们,脸上有欣慰的笑。   他后退一步,理了理衣袍,拱手行半礼,肃声道:“礼成。愿天君与君后情谊绵长,恩爱团圆,永结两族之好。”   台下观礼的诸仙亦齐齐拜倒,祝声震天:“愿天君与君后情谊绵长,恩爱团圆,永结两族之好!”   我抬眼向夜华望去,他也正转头向我看来。清峻的脸上漾起柔和的笑意,眉目生辉,一如初见。   他向我伸出手,低声道:“浅浅,过来。”   我将手放进他的掌中。他握紧了,将我轻轻一拉,拥进怀里,轻吻我的额头,露出一个柔软的笑:“走,我带你回家。”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